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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长华:多识诗学——评谭电波《草木本心》诗歌集

来源:湘见文艺评论 作者:刘长华 编辑:王媛媛 2025-04-27 09:2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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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本心》

漓江出版社出版

作者:谭电波

多识诗学

——评谭电波《草木本心》诗歌集

文 刘长华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论语》),一方面昭示了《诗经》的文献价值和认知作用,另一方面亦有原诗学意义的揭橥——诗歌的本然使命、生发机制就是对鸟兽草木进而整个外在自然的“命名”。环顾当下,有所谓的生态诗学、自然诗学等在“声震林木,响遏行云”,遗憾的是,多识诗学并没有在诗坛艺苑中根繁叶茂,馥郁四溢。谭电波的《草木本心》(漓江出版社,2025年1月)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种补苴罅漏,一种尝试和努力。人生不惮机缘,世界不玄奥,谭电波原本是在中草药学上兀兀穷年,深耕不辍,但他从“百草”中“识”出了诗,“悟”出了诗,药性与人性在互相比勘,药理与事理在参差勾连……抑或之于谭电波而言,多识诗学这幅行军蓝图在他心目中估摸是模糊漫漶的,事实上诗歌创造也并不能简单比附成医药配方,在诗学原则总体上不走样的前提下,这本《草木本心》是踏印出属于他个人化、创造性的精神屐痕的。

谭电波的多识诗学其第一块基石就建筑在“爱”之上。“爱”渗透在《草木本心》中的外延是多个层面的。诗集通读起来,不能不惊诧于作者对几百种的中草药的药用本性、生存环境、生命姿态等等如此熟稔。设若没有一种全身心投入的爱,爱着这个既是变幻万端也可视为枯燥乏味的世界,世界也就很难为我们呈现出一幅鸢飞鱼跃的画卷的。“鸡内金”在常人看来不过平淡无奇的干货“废物”而已,但在诗人眼里就成了“你听,那一声震天动地的吹哨/我们转睛一看,家乡空了/乡村空了,乡愁长了//鸡成了第一个宣唱光明者,凭什么/这么大的底气,这么大的阳刚本事如何练就,如何赢得”(《鸡内金的本事》),俨然本身就成了散发着魔力和圣迹的神物。诗人既爱着蒲公英、紫苏、藿香,也爱着蚯蚓、蚂蚁、水蛭……始于专业需要,成于自我人性表达的超拔。张爱玲曾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没有“爱”,就很难有“识”和“多识”的冲动;没有“识”和“多识”的行动,也就很难有“爱”的升华、释放与见证。有“爱”为土壤,诗人才会“识”得这般动情,“识”得这般心细如发。“银杏叶是大自然的宣纸/写满恒久的爱/不留空白,不留一丝污垢/谁含着这片银杏叶/谁就含着爱,含着幸福”(《银杏树在取悦人世间》),诗人是在托物言志、借物抒情,输出的是一段“爱的宣言”。“我们的认知里,贫穷就是/饥饿,衣不蔽体,没有房屋/然而,最大的贫穷却是/不被需要/没有爱和不被关心”《白芷的贫穷》,诗人近乎逢人说项般礼赞“爱”,应是其人格意志的真实外化。“多识”对时间、数量、条件等设限的克服,以捐弃过分功利、沽名钓誉虚情假意等交换物为代价,筛选下的是心性的诚朴。“诗”与“诚”的联袂,不正是道心所存、人心所向吗?反之,不是爱的真切流溢,所有的写诗行为都是无谓的。

这种爱在《草木本心》中还表征为草木鸟兽对世界、对生命本身的爱。人们常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诗人谭电波却反弹琵琶,贯穿整部诗集的基调正是草木有爱、鸟兽懂情,一如诗集的题目被命为“草木本心”,其“本心”就在于“爱”。诗作《一丛野生鱼腥草》就写到溪水浅滩上的一小丛鱼腥草,“精瘦精神,如山里健壮的汉子/森林深处奔逐的狼”,就寓意了野外的一草一木都是爱得执着、爱得深情,末了诗人不免直抒胸臆:“别埋汰所遇非人,所遇艰难/所遇荒凉/独守空白,有多少雪就有多少春天/守住伤痕,等待发芽,等待力量一点点积蓄”。石缝中的“石韦”如此,淤泥中的“莲藕”如此,深海中的“海马”亦如此……诗人的所有移情修辞,似乎都在阐述着所有中草药之所以有着功力和奇效,就在于它们本身虽然以不同的路径但同样乐观坚强地爱着生命、爱着尘世。生命给生命以力量。“识”得越多,大概诗人这样的感受就越集中、越强烈。

在《草木本心》中,多识不仅是作者本人对草木鸟兽的识别、认知、描述和想象,而且是一种颇具特色的诗教方式。诗教是传统文学无从推卸的重任,也是一道醒目的历史风景线。不过,提及传统诗教,人们多将其等同于道德的说教。确乎封建伦理道德与现代人性话语之间多有抵牾,但道德的外延幅面远不止那些“三纲五常”“三从四德”,人类公德、生命伦理、族群情怀等等都涵括其中,我们不能对诗教“恨”乌及屋、讳疾弃医。谭电波的诗教经验源自传统又有所悖逆。《水牛最后的奉献》旗帜鲜明地抒写下:“水牛,我眼中/是亚洲独有的动物/是中国动物界的长老,德高望重/是中国人的远房兄弟/坚毅,无私,任怨任劳/脚踏实地,又超然物外”,这既是对水牛精神的讴歌,又是提示读者和民众应该以水牛为德行图腾,默默奉献,不索回报,以至于死后连牛角都成一味中药,益于人类。在诗人谭电波眼里,所有的中草药都有着自己不俗的道德品格,都有着资以人类学习借鉴的优长。“黄芩”的“清雅与坚韧”“徐长卿”的“刚直”“附子”的“侠骨柔肠”“猴”的“风骨”……它们的确都是逆天改命的生活强者,是大地上的不懈奔走者。按照自然界优胜劣汰这一铁的法则,它们的生存基因能蔓延下来,就定有“过人之处”。在诗性思维视域之下,这样的“过人之处”是有内在品格在支撑的。内在品格究竟如何凸显出来,与医者、与诗人看取它们的视角就密不可分了。“鹿角”并不是雄鹿的“利器”,只是“装饰”,“真正的猛兽是不用角装饰,牙齿锋利便可/你温顺之余依然倔强/奔跑成了你一种挣脱/不能超脱的快乐”(《鹿角的快乐》),“奔跑”诠释了雄鹿的“倔强”。在中医看来,鹿茸之类就有裨益于病人的筋骨腰膝;在体弱身虚者心里,就应汲取奔跑不仅能强身壮体,而且能提神壮魂。

苏格拉底就句名言,“知识即美德”。对于普通读者而言,《草木本心》除了呈现一位专家对不同中草药药性的诗性理解,也是一次知识盛宴的陈设。“薤白味辛,苦,性温,归心经、胃经、大肠经/湿中,补阳,理气,散结”(《一堆秀才式的薤白》),“茜草味苦,性寒、归肝经/凉血活血,祛痰通经”(《茜草的传说》)……诸如此类的表达构成了《草木本心》结尾模型。作者是将中草药的药理、药性等知识融入到相应对象的书写之中。这种知识的布道,是对接受者心智的开启,他们会从以前或熟视无睹或闻所未闻的草木鸟兽身上映照出自己某种无知。谦卑之美德,就会从主体深感自己的无知中生长出来。世界和知识本身就是一个无底洞,只有虚怀若谷,对世界和自然保持俯首状态,人才会有保持包括求知在内的各种进步。因此,从理论上而言,知识圣殿大门的打开是涵养人的品德最好方式。

五花八门、缤纷琳琅的中草药是多元世界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各有自身的品格属性,是深邃世界不可或缺的源泉之一。“识”得越多,就会镜鉴与比对出“人”“自我”身上的缺憾越多,无论是品德还是能力。一股反思自我、审视自我的自觉与主动就显现出来。譬如《约束了的好药》中写道:“没有天生的好人,只有被约束的文明人/田野上长出的中草药,农副产品/一些药食二用的药材,藏有忠厚老实人的小恶毒/也如饭里的沙粒,去骨鱼肉末净/给人以出人意料的痛”,作品中以博喻的方式透彻地写出了人性是善与恶的交织、神性与兽性的互存。这种对人性的勘测,是对亘古以来“我是谁”这一母题的续写,是人之为理性之人的必由之径。人如果遗忘了“我是谁”的追问,无疑于行尸走肉。正是这些追问才表露出主体意识到世界和人生的行军路上多有拦路虎,它们与人这一主体互存共生,并激发、促使人的心智和能力不再设限,在自我生长的水位不断提升。《地道中药草》中的前两阙开头分别就是:“人间有首忧伤的歌/为什么我不可以飞进我自己的梦想里/没有擦掉悲伤的权利”,“人间有一首忧伤的歌/为什么我不可以靠近幸福/没有擦掉悲伤的权利”,诗人以体验的方式道出了“我”——“人”的生存难题。有质疑、有困惑、有思量……并不意味着能将沉疴痼疾斩草除根,只要有“思”,就够了,有了“思”才可谓真正有了“诗”。这样的反思还被谭电波“借题发挥”为对社会问题的挞伐。《蝼蛄的盲流》中从蝼蛄联想引申到城市民工,“在车站,在码头/有人说你们是扰乱治安的祸根/有人说你们是现代社会的丑陋/你们只想挣一点微薄糊口/你们只是技艺不长,被迫苦力/一直流浪寻找,从未停歇”,这既是同情弱者,又是对世俗的势利和冷漠之批判。“识”得越多,才会“思”得越深。《草木本心》有关“思”的意象和情境比比皆是。

实际上,有关《草木本心》反思、反省的思想呈现,不仅仅体现在具体的文字行诸之上,更还落实在诗集整体题材的选择、写作的价值指向之上。不难看出,诗集隐含着一个精神框架或价值预设——“人”是有病的。意识到“人”有病或会生病,对草木鸟兽这些中草药“识”得越多,在这一点上就越应明显。这本身就是对“人”的一种审慎,而不是自我膨胀、自我不停幻化,将主体性放大到无所顾忌的地步。现代社会是以功利主义为主驱动力的,体现了人的“无穷力量”“无所不能”。但是,各种莫名其妙、“史无前例”的弊端与陷阱相伴相生,“人”相应地面临着种种危机,“世界病了”种种论调不绝于耳。因此,“人”不能不对自我时刻警醒、时刻反思。或许,中草药和诗歌这种“养人”而非“催人”的方式,不乏为现代社会的一种“疗救”方案。

总体而言,《草木本心》的题材选择新颖又有深意,作者以抒情为本位的同时能恰到好处地运用叙事和场景,草木鸟兽生意盎然、可亲可爱的一面跃然纸上,让人不免由衷地感慨生命虽有苦难但依然美好。在我看来,这正是多识诗学的精魂之所在。设若在散文化的表达路数上更规范化些,在融入药理知识时更多变点,《草木本心》将更加出彩。《草木本心》是诗坛也是杏林中的一曲清音。

文艺评论作者:湖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刘长华

来源:湘见文艺评论

作者:刘长华

编辑:王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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